螢火蟲
肖復(fù)興
①想起去年夏天，在美國普林斯頓一個社區(qū)里，我和一對來自上海的老夫婦聊天，都是來看望孩子的，便格外聊得來，家長里短，上至天文地理，下至雞毛蒜皮，聊得興致濃郁，竟然忘記了時間，從夕陽落山到了繁星滿天時分。那時，我們坐在一泓小湖旁邊的長椅上，面前是一片開闊的草坪，一直連到湖邊。當(dāng)夜色如霧完全把草坪染成墨色的時候，抬頭一看，忽然看見草坪中有光一閃一閃在跳躍，再往遠看，到處閃爍著這樣一閃一閃的光亮。由于四周幽暗，那一閃一閃的光顯得格外明亮，最開始的感覺，它們是上下在跳，高低不一，但跳躍得非常有節(jié)奏，仿佛帶著音樂一般，讓人覺得有種置身童話世界的感覺。
②起初，我沒有反應(yīng)過來，那光亮是什么東西，感到非常驚訝，竟然傻乎乎地叫道：“這是什么呀？”老夫婦去年就來過這里，早見過這情景，已經(jīng)屢見不鮮，笑著告訴我：“是螢火蟲。”我不好意思地對他們說：“我都有好幾十年沒有見過螢火蟲了。他們連聲道：是啊，是啊，在我們的城市里，已經(jīng)見不到螢火蟲了?！?br /> ③想想，真的是久違了，我以前看見的螢火蟲，還是童年，住在北京胡同里的大院的時候。算算日子，至少有五十年的光陰了。那時，我住在一個叫粵東會館的三進三出的大院里，在花草中和墻角處，不僅能見到螢火蟲，還能聽得見蟋蟀、油葫蘆和紡織娘的叫聲。夏天的夜晚，滿院子里瘋跑捉螢火蟲，然后把螢火蟲放進透明的玻璃小瓶里，制作我們自認(rèn)為的“手電筒”，再滿院子里瘋跑，是我們孩子最愛玩的游戲。
④如今，在北京，不僅這樣的四合院越來越少，就是有這樣的四合院碩果僅存，孩子們也再見不到螢火蟲，玩不成這樣的游戲了。如今的城市，有霓虹燈和電子游戲，比螢火蟲的閃爍要明亮甚至炫得神奇，但是，那些畢竟是人工的，不是來自大自然的光亮。如今，童話般的心理感覺和視覺沖擊，往往來自電腦制作或3D電影。其實，對于孩子，乃至成年人，那種童話般的感覺和感動，更多的應(yīng)該是來自大自然。現(xiàn)在越來越高科技現(xiàn)代化的城市，隔膜住了大自然，讓我們遠離了大自然。
⑤之所以想起了去年和螢火蟲重逢的事情，是前兩天在報紙上看到一則這樣的消息：如今，在淘寶網(wǎng)上可以買到螢火蟲。每只螢火蟲賣3元到4元，一般批量出售是以一百只螢火蟲為單位的。接到訂單之后，商家指派人到野外去捉螢火蟲，但大多數(shù)是在人工仿生態(tài)的環(huán)境下人工飼養(yǎng)的。把螢火蟲捉到后，把它們裝進扎了小孔的塑料瓶里，空運過來。這些活體螢火蟲用于情侶放飛、婚慶氣氛的營造。網(wǎng)上的廣告上說：送她可愛的螢火蟲，可以營造出非常溫馨浪漫的情調(diào)。
⑥心里不禁有些感慨。曾經(jīng)伴我們兒時游戲的螢火蟲，如今被發(fā)現(xiàn)了身上具有的商業(yè)價值。是什么讓它們具有了商業(yè)價值？城市趕走了它們，再把它們請回來的時候，它們就搖身一變。這樣坐著飛機千里迢迢而來的螢火蟲，不再是我們的朋友，而成為了我們花錢買來的商品，放飛的還是以前我們曾經(jīng)擁有過的童話感覺或浪漫感覺嗎？
⑦想起了法國作家于·列那爾寫過的一首題為《螢火蟲》的散文詩，只有一句話：“有什么事情呢？晚上九點鐘了，他屋里還點著燈。”如今，他屋里還能夠為我們點著燈嗎？

螢火蟲
肖復(fù)興
①想起去年夏天，在美國普林斯頓一個社區(qū)里，我和一對來自上海的老夫婦聊天，都是來看望孩子的，便格外聊得來，家長里短，上至天文地理，下至雞毛蒜皮，聊得興致濃郁，竟然忘記了時間，從夕陽落山到了繁星滿天時分。那時，我們坐在一泓小湖旁邊的長椅上，面前是一片開闊的草坪，一直連到湖邊。當(dāng)夜色如霧完全把草坪染成墨色的時候，抬頭一看，忽然看見草坪中有光一閃一閃在跳躍，再往遠看，到處閃爍著這樣一閃一閃的光亮。由于四周幽暗，那一閃一閃的光顯得格外明亮，最開始的感覺，它們是上下在跳，高低不一，但跳躍得非常有節(jié)奏，仿佛帶著音樂一般，讓人覺得有種置身童話世界的感覺。
②起初，我沒有反應(yīng)過來，那光亮是什么東西，感到非常驚訝，竟然傻乎乎地叫道：“這是什么呀？”老夫婦去年就來過這里，早見過這情景，已經(jīng)屢見不鮮，笑著告訴我：“是螢火蟲。”我不好意思地對他們說：“我都有好幾十年沒有見過螢火蟲了。他們連聲道：是啊，是啊，在我們的城市里，已經(jīng)見不到螢火蟲了。”
③想想，真的是久違了，我以前看見的螢火蟲，還是童年，住在北京胡同里的大院的時候。算算日子，至少有五十年的光陰了。那時，我住在一個叫粵東會館的三進三出的大院里，在花草中和墻角處，不僅能見到螢火蟲，還能聽得見蟋蟀、油葫蘆和紡織娘的叫聲。夏天的夜晚，滿院子里瘋跑捉螢火蟲，然后把螢火蟲放進透明的玻璃小瓶里，制作我們自認(rèn)為的“手電筒”，再滿院子里瘋跑，是我們孩子最愛玩的游戲。
④如今，在北京，不僅這樣的四合院越來越少，就是有這樣的四合院碩果僅存，孩子們也再見不到螢火蟲，玩不成這樣的游戲了。如今的城市，有霓虹燈和電子游戲，比螢火蟲的閃爍要明亮甚至炫得神奇，但是，那些畢竟是人工的，不是來自大自然的光亮。如今，童話般的心理感覺和視覺沖擊，往往來自電腦制作或3D電影。其實，對于孩子，乃至成年人，那種童話般的感覺和感動，更多的應(yīng)該是來自大自然。現(xiàn)在越來越高科技現(xiàn)代化的城市，隔膜住了大自然，讓我們遠離了大自然。
⑤之所以想起了去年和螢火蟲重逢的事情，是前兩天在報紙上看到一則這樣的消息：如今，在淘寶網(wǎng)上可以買到螢火蟲。每只螢火蟲賣3元到4元，一般批量出售是以一百只螢火蟲為單位的。接到訂單之后，商家指派人到野外去捉螢火蟲，但大多數(shù)是在人工仿生態(tài)的環(huán)境下人工飼養(yǎng)的。把螢火蟲捉到后，把它們裝進扎了小孔的塑料瓶里，空運過來。這些活體螢火蟲用于情侶放飛、婚慶氣氛的營造。網(wǎng)上的廣告上說：送她可愛的螢火蟲，可以營造出非常溫馨浪漫的情調(diào)。
⑥心里不禁有些感慨。曾經(jīng)伴我們兒時游戲的螢火蟲，如今被發(fā)現(xiàn)了身上具有的商業(yè)價值。是什么讓它們具有了商業(yè)價值？城市趕走了它們，再把它們請回來的時候，它們就搖身一變。這樣坐著飛機千里迢迢而來的螢火蟲，不再是我們的朋友，而成為了我們花錢買來的商品，放飛的還是以前我們曾經(jīng)擁有過的童話感覺或浪漫感覺嗎？
⑦想起了法國作家于·列那爾寫過的一首題為《螢火蟲》的散文詩，只有一句話：“有什么事情呢？晚上九點鐘了，他屋里還點著燈。”如今，他屋里還能夠為我們點著燈嗎？

大年夜
肖復(fù)興
①我們小區(qū)有家小理發(fā)店，十幾年來，盡管世事變遷，它卻依然偏安于小區(qū)一隅，沒有任何變化，很樸素，也很有底氣的存在著，猶如一株小草，自有自己的風(fēng)姿。而且，別的理發(fā)店伙計不知換了幾茬兒，甚至老板都已經(jīng)易人，它的伙計卻一直是那幾個，老板始終是同一個人。
②因為常去那里理發(fā)，我和店老板很熟。其實，小區(qū)很多人圖方便，更圖老板手藝不錯，都常去小店。每年春節(jié)前是小店生意最好的時候，老板會堅持到大年三十的晚上，直到送走最后一位客人，才搭最后一班火車回江西老家過年?！睞〕
③我一般不擠在大年三十去理發(fā)，但今年因為有事耽擱了，一直到三十晚上才去。老板正準(zhǔn)備關(guān)門走人，見到我，他熱情地和我打招呼，把拔掉的插銷重新插上，拿過圍裙，習(xí)慣性地撣了撣理發(fā)椅，讓我坐下。我有些抱歉地問會不會耽誤他趕火車的時間。他說，沒關(guān)系，你又不染不燙，不費多少時間的。
④我知道，理我的頭發(fā)確實很簡單，但畢竟有些晚了，還是有些抱歉。他看出我的心思，開玩笑說，怎么我也得送走最后一個客人，這是我們店的服務(wù)宗旨嘛?！睟〕
⑤就在他剛給我圍上圍裙的時候，店門被推開了，進來一個女人，急急地問：還能做頭發(fā)嗎？她三十多歲的樣子，穿著墨綠大衣，挺時尚的。老板對她說，行，你先坐，等會兒。那女人邊脫大衣邊說，我一路經(jīng)過好多家理發(fā)店，都關(guān)門了，就您家還亮著燈，真是謝天謝地！
⑥老板問她的頭發(fā)怎么做，她說不僅要剪短，要拉直，而且還要焗油。老板猶豫了一下。顯然，她也看到了老板這一瞬間的表情，急忙解釋，帶有幾分夸張，也帶有幾分求情的意思說：“求你了，待會兒，我得跟我男朋友一起去見他媽，這是我第一次去他家，而且還是去過年。您看我這一頭亂雞窩似的頭發(fā)，別嚇著我婆婆。”老板和我都被她逗笑了。老板說：“行啦，別因為你的頭發(fā)過不好年，再把對象給吹了。”
⑦〔C〕我知道老板時間緊，趕緊向老板學(xué)習(xí)，成人之美，便讓出了座位，對老板說：你趕緊先給這位美女理吧，我不用見婆婆，不急。她忙推辭說，那怎么好意思！我對她說，老板待會兒還得趕火車。她說，那就更不好意思了。我把她拉上了座位，準(zhǔn)備轉(zhuǎn)身告辭。老板一把拉住我說，沒你說的那么急，趕得上火車的。正月不剃頭，你今兒不理了，要等一個月呢！我只好重新坐下，對老板說，那你也先給她理吧，我等等，要是時間不夠，就甭管我了。
⑧那女人不停的謝我。我想別給老板添亂了，人家還得趕火車呢，便想趁老板忙著的時候，側(cè)身走人。誰知剛悄悄走到門口，老板頭也沒回地把我喝?。簞e走??！別忘了正月不剃頭！看我又坐下了，他笑著說，您得讓我多帶一份錢回家嘛。說得我和那女人都笑了。
⑨老板麻利兒地做完那女人的頭發(fā)，讓她面目一新。但是，時間確實很緊張了，我說不行就算了，火車可不等人。老板卻胸有成竹地說，沒問題，一支煙的工夫就得！
⑩果然，一支煙的工夫，發(fā)理完了。我沒讓老板洗頭和吹風(fēng)，幫他拔掉電插銷，關(guān)好水閘和煤氣的開關(guān)，拿好他的行李，和他一起匆匆走出店門。
11這時，我看見剛才那個女人正站在門前的一輛轎車旁，揮著手招呼老板：上車，我送您去火車站?？蠢习逵行┮馔?，她笑著說，走吧，候著您呢。老板不好意思地說，別耽誤了你的事。她仍笑著說，我還怕耽誤您的事呢，這時候不堵車，一支煙的工夫就到。
12轎車歡快地跑走了?！睤〕
（有刪改）

大年夜
肖復(fù)興
①我們小區(qū)有家小理發(fā)店，十幾年來，盡管世事變遷，它卻依然偏安于小區(qū)一隅，沒有任何變化，很樸素，也很有底氣的存在著，猶如一株小草，自有自己的風(fēng)姿。而且，別的理發(fā)店伙計不知換了幾茬兒，甚至老板都已經(jīng)易人，它的伙計卻一直是那幾個，老板始終是同一個人。
②因為常去那里理發(fā)，我和店老板很熟。其實，小區(qū)很多人圖方便，更圖老板手藝不錯，都常去小店。每年春節(jié)前是小店生意最好的時候，老板會堅持到大年三十的晚上，直到送走最后一位客人，才搭最后一班火車回江西老家過年。〔A〕
③我一般不擠在大年三十去理發(fā)，但今年因為有事耽擱了，一直到三十晚上才去。老板正準(zhǔn)備關(guān)門走人，見到我，他熱情地和我打招呼，把拔掉的插銷重新插上，拿過圍裙，習(xí)慣性地撣了撣理發(fā)椅，讓我坐下。我有些抱歉地問會不會耽誤他趕火車的時間。他說，沒關(guān)系，你又不染不燙，不費多少時間的。
④我知道，理我的頭發(fā)確實很簡單，但畢竟有些晚了，還是有些抱歉。他看出我的心思，開玩笑說，怎么我也得送走最后一個客人，這是我們店的服務(wù)宗旨嘛?！睟〕
⑤就在他剛給我圍上圍裙的時候，店門被推開了，進來一個女人，急急地問：還能做頭發(fā)嗎？她三十多歲的樣子，穿著墨綠大衣，挺時尚的。老板對她說，行，你先坐，等會兒。那女人邊脫大衣邊說，我一路經(jīng)過好多家理發(fā)店，都關(guān)門了，就您家還亮著燈，真是謝天謝地！
⑥老板問她的頭發(fā)怎么做，她說不僅要剪短，要拉直，而且還要焗油。老板猶豫了一下。顯然，她也看到了老板這一瞬間的表情，急忙解釋，帶有幾分夸張，也帶有幾分求情的意思說：“求你了，待會兒，我得跟我男朋友一起去見他媽，這是我第一次去他家，而且還是去過年。您看我這一頭亂雞窩似的頭發(fā)，別嚇著我婆婆?！崩习搴臀叶急凰盒α恕＠习逭f：“行啦，別因為你的頭發(fā)過不好年，再把對象給吹了。”
⑦〔C〕我知道老板時間緊，趕緊向老板學(xué)習(xí)，成人之美，便讓出了座位，對老板說：你趕緊先給這位美女理吧，我不用見婆婆，不急。她忙推辭說，那怎么好意思！我對她說，老板待會兒還得趕火車。她說，那就更不好意思了。我把她拉上了座位，準(zhǔn)備轉(zhuǎn)身告辭。老板一把拉住我說，沒你說的那么急，趕得上火車的。正月不剃頭，你今兒不理了，要等一個月呢！我只好重新坐下，對老板說，那你也先給她理吧，我等等，要是時間不夠，就甭管我了。
⑧那女人不停的謝我。我想別給老板添亂了，人家還得趕火車呢，便想趁老板忙著的時候，側(cè)身走人。誰知剛悄悄走到門口，老板頭也沒回地把我喝?。簞e走??！別忘了正月不剃頭！看我又坐下了，他笑著說，您得讓我多帶一份錢回家嘛。說得我和那女人都笑了。
⑨老板麻利兒地做完那女人的頭發(fā)，讓她面目一新。但是，時間確實很緊張了，我說不行就算了，火車可不等人。老板卻胸有成竹地說，沒問題，一支煙的工夫就得！
⑩果然，一支煙的工夫，發(fā)理完了。我沒讓老板洗頭和吹風(fēng)，幫他拔掉電插銷，關(guān)好水閘和煤氣的開關(guān)，拿好他的行李，和他一起匆匆走出店門。
11這時，我看見剛才那個女人正站在門前的一輛轎車旁，揮著手招呼老板：上車，我送您去火車站?？蠢习逵行┮馔?，她笑著說，走吧，候著您呢。老板不好意思地說，別耽誤了你的事。她仍笑著說，我還怕耽誤您的事呢，這時候不堵車，一支煙的工夫就到。
12轎車歡快地跑走了。〔D〕
（有刪改）